「問題」(questions)是研究領域不可或缺的層面,也是讀書不可缺少的環節。缺乏問題,則讀不出書來,也寫不出東西;研究這兩個字則連談都不可能談。沒有讀出問題,能夠寫出什麼東西來呢?拾人牙慧爾。沒有形成問題,研究還談什麼勁呢?連問題都沒有,則不能形成研究這個行為。不過,可有兩種形態不同的問題要區分清楚,一則是問題本身自己形成的問題,一則是經過讀書讀出來的問題。前者是問題本身自己出現的,我們通常稱之為(出現了的)「問題」(problems);後者為讀書讀出來的,經過研究才顯現出來的這種「問題」;或者是前者的問題,通過讀書和研究過程才顯現出來的這種「問題」。這種問題,我們通常以學術的方式,具體地稱之為「提出問題」(questioning),而不稱之為「問題」(problems)。前面一種狀態出現的問題(problems),在意識之外獨立存在,要變成為意識裡能夠提出來討論的問題(questions),通常需經過一番折騰,要費盡更多心血,才能夠變成意識裡能夠提出來討論的問題。而我們一般學術界所謂的「問題意識」,就是通常已經形成為能夠提出來討論的、已經放在意識裡的,且有了答案的「問題」(questions),而不是客觀地擺出來,還根本摸不清楚底細,還不能夠放在精神領域的那些「問題」。
獨立客觀地存在著的問題(problems),不能夠成為寫作的題材,只能夠成為要加以研究的一種對象而已。但即使有了這種對象,也並不能夠保證研究這項行為能夠成立。只有把獨立客觀存在著的問題,在已經具體讀書的條件下,經過蒐集資料、調查、分析等等類比的途徑,放置在讀書所構築的「圖譜」(graphs, drawing)的架構裡,知道這個問題的「所在」、所處的位置,瞭解它是怎麼樣的一種空白、缺陷和闕漏,而且轉化(becoming)成為可以提出問題(questioning)的問題(questions),實現研究和補白(review)這個完滿狀態之後,這些問題(questions)才能夠成為「問題意識」,從而得出寫作的題材,足以開始進行著述。學術界有很多人在研究問題時,是把獨立客觀存在著的問題(problems)虛妄地當作寫作的題材,以為具有這種類型的問題的認識,就可以形成「問題意識」。結果把虛假的研究過程當成寫作過程,把虛假的研究行為弄成寫作行為。這完全是思考單向,力圖省事,不懂讀書之道的作法。
獨立客觀地存在著的問題(problems)和可以提出問題(questioning)的問題(questions),具體是處在讀書的地形學(topology)裡不同的位置上。只要把這兩種不同概念內容的問題放錯位置,不知它們之間仍有不同,也不知它們之間的前後關係與聯繫,或者它們之間的質的替換(obverse),就會產生無法解決獨立客觀地存在著的那些問題(problems)的這一結果出來。研究過程則純屬虛妄,也做了一番虛功。把獨立客觀地存在著的問題(problems)和可以提出問題(questioning)的問題(questions)攪混在一起的結果,就會把虛假的研究過程突顯出來,一舉擠壓掉讀書的解讀(讀)、具體研究(評)和著述(書)等構成讀書全部過程的三個階段。換句話說,這裡再明顯不過了︰根本就是沒有讀書、不讀書或者不知道讀書,就逕自進行所謂的研究。在把讀書這整個過程都擠壓掉的情況下,研究過程自是不可能完善,寫作當然已經事先注定不可能實現。再加上這種虛假的研究往往也被用來替代寫作的過程,自然最後完全得不出任何研究成果來。這種作法是盲目地趕著鴨子上架的手法,到最後出現的東西絕大部份都會是結論胡亂歸結,「寫」不出所以然來的「作品」。這種作法毫無創作的實質可言,頂多是堆砌一堆毫無生氣的資料而已,不可能有著任何發明或創造出現,當然成果不會成為名符其實的任何創作(creatures)或者著述(writings)。
我們社會裡的任何問題,都可以而且也會成為問題,但它們不會自動成為問題意識。哪怕是硬要讓它們形成問題意識,它們也不會成為問題意識。道理很簡單。只要你不把這些外在的問題,經過理解後成為意識裡的問題,它們就不會成為問題裡的意識。而從外在的問題要變成內在的問題,要從存在到意識,肯定是有一番過程的。而且就是僅僅要把它們放在精神裡頭,也要知道它們是要處在全部意識裡的哪個位置或哪個地方;這就是要通過讀書的解讀和研究過程。我們不是常說要瞭解「問題所在」嗎?指的也就是這點。能夠經過這番程序,事情的來龍去脈、事物的本末順序,以及前後的聯繫關係都明明白白了,問題(problems)方能夠以問題(questions)的面貌出現,成為問題意識。外在的任何問題不會成為人的問題,只有成為人意識到了的問題之後,才會是人的問題。否則就是發生了的問題把人都給砸死了,人都還不會知道那是問題。所以只有能夠提出問題(questioning),那些問題(problems)才會成為問題(questions),因而成為意識到了的問題,即「問題意識」。
因此「問題意識」的提出,就是提出了問題,而且同時解決了問題。在這裡頭,創造發明首度出現,而且還是與問題的提出或者「問題意識」同時出現的。創造發明之所以能夠出現,那是因為通過讀書建立起來的「圖譜」架構,發現到了「問題」的位置,即那些缺陷、空白或闕漏。那是從來沒有人發現到的,那也是首次能夠把它們突顯出來的,所以也是把秘密給揭示出來了。當然這是無中生有,也是創造或者發明。能夠知道或意識到這些問題(problems)是一些問題(questions),因而方能把問題提出來(questioning);而因為能夠把問題給提出來,就是知道這個問題的來龍去脈,意識到問題的枝枝節節所在,也知道它的質的替換情況,理所當然能夠(同時也就是)解連帶地解決問題。在這裡,「問題意識」、提出問題或者創造發明這幾個不同的層面或領域,其實根本就是同義反覆的詞語,惟不過它們是因為處在不同的情境和不同的位置裡,我們才給這些不同的情境或位置一個不同的概念。
還有,因為掌握到了問題的那些質的替換,問題的枝枝節節就都是形成了形式(form)或格式塔(gestalt)裡的一些架構。這些架構以聯繫不同層面的關係的方式出現,實質上它們就一些過程或者一些事物的邏輯、運動。因而質的替換通過了架構的運動,它們在邏輯上即構成了同一狀態(identity)——含有差異的相同層面(the same)——的說法。在寫作裡或者小說裡,我們通常把那些以運動方式出現的架構,稱之為「情節」(plots)或「論文結構」(frameworks)。把含有差異的相同層面稱之為戲幕(acts, scenes)或場景(fields)。現在可以很清楚了︰僅僅把獨立客觀地存在著的問題(problems),經過具體讀書幾個階段的製造功夫,到可以提出問題(questioning)的問題(questions)這個層次,就能夠產生幾種不同層面的多位一體的情況。而且這些貌似不同層次或領域的層面,它們都是密切相聯的,絕非各別獨立的實體。
不幸的,我們現在的學術社會過去普遍沒有把書讀好,雖說出了不少以哲學家、文學家或思想家名義出現的人物,但是就「讀書」這兩個字,可他們連話都講不清楚。要連讀書都弄不清楚了,能夠讀出什麼書,寫些什麼作品或者找些什麼問題出來談呢?我們社會現在普遍能說的有關讀書的一些說法,都是空口嚼舌者居多。次者說說讀書的好處,讀書又能夠提昇什麼氣質。要者還要提倡什麼創新和寫些經典作品。要連讀書的道理都不知道,好處怎麼產生出來,氣質又如何能夠出現呢?創新或經典更是連擦邊都夠不到。在這裡頭,要訓勉他人讀書,總也得講出些什麼道理或義理。要是連話都講不清楚,這些不都是信口開河,不都是些空泛的胡言亂語嗎?讀書總是有些道理在的,而且僅僅因為有那些道理存在,掌握住那些道理,也才有可能產生後來的一些效果出來。
我們現在的學術社會更糟的是還宗法美國的社會科學,也受他們的影響頗大,創痛很深。這些宗法外國社會科學的人,大半連祖國自己的文字和書籍都沒學好,也沒有把自己的眼睛和耳朵磨亮磨光,花啦花啦地就認為外國的月亮圓又好。可又令人嗟嘆的是,他們就是連外國的東西也沒有學好,根本搞不清楚人家的底細在哪裡,就胡亂地把那些國外社會科學的寫作方法或者研究方法生吞活剝硬生生地給弄到國內來整一批後生小輩。對於那些本末倒置、顛倒黑白的科學方法或寫作方法,只要稍為有一點頭腦,就會知道那些都是完全行不通的。為什麼居然還能弄成全國博碩士生的論文寫作規範,這也讓人百思不解。
試想一下,先選一個題目(問題),次訂論文大綱,再找資料來研究、來寫。這不荒謬絕倫嗎?書都沒有讀通,意識裡都還不知問題(questions)在哪裡,如何可能會有「題目」可以寫。然後,更無厘頭的是︰連題目都不知是如何形成的,如何可能會有來龍去脈的綱要呢?那些先後或者上下的聯繫或關係呢?要憑空想像造作嗎?如果是這樣,這種論文不就造假了嗎?如果寫作都叫人造假,這又是什麼樣的科學或學問呢?那這種學習的場所或團體,不就是詐騙集團嗎?至於談再找資料來研究或者來寫,就無需多說了。能不能有材料來做或來研究,都還是未知數,都還不知道有無可能形成問題,如何可能選了題目再去找素材呢?要是不能形成問題,不就得重來了嗎?如果不能形成問題卻仍把題目做下去,那不是堆砌了一堆了無氣息的資料。這種論文又有何用,這又有何意義。不就抄抄寫寫,了卻一段過程而已。那麼把這些拿著一些文憑的人製造出來做什麼呢?這不都在演戲,浪費國家民族資源和生命嗎?這些人真的是對不起頂著大太陽,在火線下揮汗賣命的工人和農民們。
不僅僅如此,這樣的一種社會科學研究方法或者論文寫作方法還完全跟讀書扯不上關係。似乎讀書是讀書,寫作是寫作,然後創造是創造。還有更加離譜的事。就是在這類型的社會科學研究方法或者論文寫作方法裡頭,論文本身的內容(運動的結果)和研究方法(運動)還可以脫離開來,論文的敍途過程和結論也可以分家。它們之間不是理所當然,自不存在邏輯的必然。那麼,這又是怎麼樣的一種工藝呢?這種工藝又跟「讀」「書」有什麼樣的關係呢?這種工藝不就應該是讀書裡頭本來就有的東西嗎?怎麼又可能跑出一種跟讀書沒有任何關係的工藝呢?這不就是異質的東西嗎?這些東西且都還是問題呢。或許,當今中國的學術界先把這些外在存在的問題(problems)給研究清楚,成為意識到了的「問題」以後,這種社會科學還可能會有一絲希望。
我們當今的社會也有很多人只會拋出問題,好像理所當然可以提出一大堆問題來批評什麼或者責怪誰似的。但這些根本都不是問題,根本也都不是可以提出來的問題。理由很簡單。要連問題(questions)是什麼自己都講不清楚,只講出一大堆問題(problems),那是問題(questions)嗎?自己都解決不了,還要那些沒有看到的他人去怎麼解決呢?這不推缷責任嗎?我們社會今天有很多人都以為自己沒有什麼責任似的,就一付了不得的樣子去指責別人當負什麼責任。既然自己看到了,那不就是你的問題嗎?提出了問題,也要把問題加以解決。不然就不是在提出問題,就僅只是刻意製造問題,擾亂社會安寧。要是自己都無力解決,就是書沒有讀通;要是書都沒有讀通,還想窮攪什麼勁呢?那不就是自己的責任區嗎?提出問題就該能夠解決,這本是讀書的義理。書沒讀好,不該拋頭露面,否則這就是不負責任。讀書不負責任,應是最沒有權利用讀書的名義去指責他人的。
中國這個社會因為社會普遍不讀書,不知道如何讀書,也不知如何真正寫作,理所當然學術抄襲成風,蔚為風氣。不必說,對於這種風氣,也有很多不讀書的人義正詞嚴地要求整頓到底。說實在,這不過是瞎猫窮抓死老鼠的遊戲爾。不都是一樣的貨色嗎?這種遊戲跟法律限度內可以偷,可以姦淫,股票市場一定限度內可以抄股買匯的情況,全然相同。惟不過是一個在限度內,一個在限度外。但問題的實質都一樣,不都是打殺搶劫嗎?都不讀書,一種是在立下規範的規範內詐騙,一種是在立下規範的規範外偷盜,不管怎麼樣,結果都是一樣的。難道社會都該承受這些後果?農民可以跟莊稼說,我訂下一個規範,在這個規範內作物都得給我成長嗎?怎麼知識份子就可以胡作非為到這等程度呢?怎麼還好意思指責他人抄襲。把書都讀好,才是一切的根本,才是國家社會之福。從前沒有條件讀書,不管怎麼都讓人扼腕。現在有條件還不讀書,不管怎麼樣都不能讓人諒解。窮嚼從前的歲月,不為平添多少愁緒,卻是為未來的時代未雨綢繆。要連這一點都還沒有醒覺過來,成為問題意識,只會漫罵,那書也就不用再讀了。可能就是連摸著書,或許書都會覺得這隻手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