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文字裡的文法」,這幾個文字組合起來,在現代對於無論任何哪一個中國人來說,顯然都是一個笑話。從幾千年以來到現在為止,有誰說過中國文字是有文法的呢?有誰看到過有人確實寫過中國文字的文法這種書籍呢?直到今天為止,又有誰從小在學習中文的時候學習過中國文字的文法呢?絕對通通沒有。可中國文字就是仰賴著中國文字裡的文法才能夠生動活潑,造化生民的。幾千年來沒有任何一個中國人認為中國文字具有文法和中國文字仰賴著中國文字裡的文法才能存活,這種差異之間表現了什麼樣的意義呢?這不就明說著這樣的一件事情嗎?這就是說︰幾乎沒有任何一個中國人真正是識字的。那麼自中國秦漢以來所時興的那些小學是怎麼一回事了呢?沒怎麼一回事,就僅僅能把中國文字的幾個字跟哪幾個字是「同義」或「互通」這點說出來而已;可哪怕是連「同義」或「互通」這幾個文字的道理,絕大部份的小學作品都沒能力說明白。偏偏「同義」或「互通」這幾個文字裡提到的問題,就是中國文字的文法這回事。這種連「同義」或「互通」這幾個文字裡提到的問題都說不清楚的情況,就是幾千年來因為無法理解中國古文因而一直困擾著中國人,因為無法從生活裡解脫困境因而讓中國人一直顛沛流離的這個問題的根本和來源。只要絕大多數的小學對於一些基本文字涉及到的問題都說不清楚,當然中國人學習中國文字或中國語言就不會發生無師自通這回事,更沒有克里斯蒂娃(Julia Kristeva)自以為的「語言學家知道漢語的功能像其他語言一樣,能夠清晰地傳遞信息」(《中國婦女》Des Chinoises)這種荒唐的事情。只要絕大多數的小學對於一些基本文字涉及到的問題都說不清楚,當然中國人幾千年來從中國文字或中國語言裡就學不到任何生活的本事,太平盛世就會是過眼雲煙一時麻醉著中國人心靈的安慰劑。
中國文字裡的「文法」不是時下學生學習的那種有關語言用法的「文法」。時下學生學習的那種「文法」根本不是文法;這樣的一種「文法」哪怕是連「文法」這兩個文字的意義都講不通。文法,本身說的是「事物的邏輯」。「文法」這兩個文字明明白白地寫著這個內容︰圓滿因而得為營治的途徑或道路;這是中國文字之所以能夠造化生民,宣教明化的道理。而事物的邏輯就是中國文字的道理,也是中國文字之所以說得通,行得通的地方。提到中國文字,自自然然地是提到中國文字裡的這種文法的內容。說到中國文字,壓根兒也就是說到中國文字的這種文法;中國文字,說白了,也就是中國文字的文法。談中國文字不提到這些內容,光談一些詞類的形態或者是be動詞,那麼被說出來的東西就不是文法。談的既不是文法,被說出來的東西也就不是中國文字。全無圓滿因而得為營治內容的這樣一種「文法」,時至今日要能混口飯吃,可都要折騰一番。也就遑論其他問題了。就退一步來說,在討論時下的那種「文法」時,哪怕是提到be這個動詞,要是連be動詞的文字意義全部都不清楚,那還談什麼be 動詞呢?自然有關時態和有關空間與時間的副詞、介係詞等等,問題如出一轍。你沒看到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在《一些基本概念》(Basic Concepts)這部書裡討論be動詞時,談得滿頭大汗嗎?這個be動詞可是他哲學的命根子,但偏偏他就是一生都沒能說個明白;儘管他在《對於哲學產生一些作用》(Contributions to Philosophy)這本作品裡自豪︰「《Being和時間》(Being and Time)因而不是一種『理想』或者一種『綱領』,而是屬於成為什麼(be-ing)本身這種基本的支配著什麼的這個自我準備著什麼的起點——並不是我們想出了什麼,而是——假定我們對於成為什麼本身都成熟了的話——迫使我們走進了一種既沒提供學說也沒帶來『道德』行動或保障『存在』的思考;而且『僅僅』為以屬於時間—空間自由作用這個姿態出現的真理奠定了基礎。在這裡頭,一種being就能夠再度變成『一種being』。換句話說,結果就維繫了成為什麼。」因為這裡涉及到文字裡的文法呢!所以光談那些動詞時態就沒有什麼意義了。問題還沒說完呢!現今文法裡談到的「時態」(tense),壓根兒就不是什麼「時態」的問題,而是有關於是否「合宜」的問題;即是、適、值或殖的問題。那裡的「時間」(tense是拉丁文「時間」的古語)問題,古代的義理談的是有關時間和空間的那種圓融善美狀態;即合宜、完善或適切。而那個be動詞,不巧的,指的正是「時間」本身的這個義理,即「是」這個義理。這裡的「是」(適、侍、寺、置或居等等)就是那個be動詞的意義和價值所在;那個be動詞直接指明了屬於時間和空間內容的這個合宜和相當。那麼時下那種有關語言用法的「文法」不是離題太遠了嗎?是呀。從這種「文法」裡還能得到什麼「學問」和「生活」呢?連語言都弄不清楚了,還能談什麼從語言表現出來的道理呢?自然,這個問題還得先弄清楚語言在人類的生活裡具有什麼樣的意義,起著什麼樣的作用,才能把這個問題提出來討論。在這時候如果你還能夠順便讀一讀黃侃(季剛)所寫的有關文字的一些文字,就非常有意思了;因為這裡非常清楚地表現了中國文字裡的文法立即會產生的一些問題。黃侃向來被譽為中國「最後一個國學大師」和「語言文字學家」,可是若你同時也瞭解到哪怕是連「最後一個國學大師」和「語言文字學家」對於中國文字裡的文法都是一付門外漢的情況,那麼你就會知道現今發生在我們這一代中國人身上的中國文字問題是多麼嚴重;這裡就不單單是有關文法的這個文字的問題了。黃侃在《文字聲韻訓詁筆記》(同見《文字聲韻學筆記》)裡就理解中國文字的意義方面是這麼說著的︰「治小學之效用為何?一、瞭解書籍;二、構造文辭;三、探討語言。」還真虧他親「手批」過《說文解字》等經典,且處處主張「為學務精」、「宏通嚴謹」。這種人可是連許慎所說的古聖先賢創造中國文字的意義都沒弄通呢!許慎在《說文解字敍》裡寫得這麼明明白白的︰「蓋文字者,經藝之本,王政之始。前人所以垂後,後人所以識古。故曰:『本立而道生。』知天下之至賾而不可亂也。」黃侃該不會連這幾個中國文字都不通吧?但還真讓人跌破眼鏡。翻翻他所評點的《爾雅音訓》、《經傳釋詞》、《說文箋識四種》或者《文化雕龍雜記》等「作品」,你就會立刻傻了眼︰他確實還真是文盲!他可是連「文」這個基本的中國文字說都還說不清楚呢!這就遑論其他的文字結合會產生出來的種種道理。他的所有「訓」、「釋」,可就全無「道理」可言。不過這些「訓」、「釋」或「道理」,正是中國文字裡的文法本身。這種研究中國文字一定要解開道理的「規範」,尚且是他自己訂立的標準。他正經八百地寫著︰「蓋小學即字學,字學所括,不外形、聲、義三者。《說文》之中,可分文字、說解及所以說解三端。文字者,從一至亥九千餘是也。徒關文字,猶難知其所言,於是必關其說解。而猶不能盡其指意,於是必究其所以說解。如是則一事始由粗而精,由疏而密。」可說也可憐,他的水平哪怕是「徒關文字」這種程度,都難望其項背。但「徒關文字」究竟是「關其文法」,「關其說解」和「其所以說解」亦然。黃侃修小學所犯的毛病在於拘泥一格,無力自拔。「以愚自處」是自謙,不過總該不會呆到一生的「思考」都死守著他老師章太炎無知的格局,不知變通吧!要是這樣,那就確實愚腐到家了。一個「國學大師」和「語言文字學家」對於中國文字的瞭解情況是這樣,中國文字已然淪落的水深火熱境地不問可知。在這種情況下,倘若還把時下學生學習的那種有關中國語言用法的「文法」直當成中國文字的「文法」,那莫非吃了稱鉈鐵了心,橫豎就是打算瞎扯到家。